一九七四年。前锋村东面的卫生所。远远望去,黄泥胚砌的平房,三间并排在一起,外墙用红色油漆刷着主席语录:不惧困难,奋勇前进。中年女人行色匆匆,掀开门口的挡帘,钻进屋内,将臂弯的挎包往床头一放,伸手去推病床上的女孩:“闺女,快快快!”“季家派人来接你了!”“小汽车都已经停在咱们村口了!”林楚在推搡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。看清眼前女人一身青色粗布衣,齐耳短发,极有年代感的打扮,有点疑惑,“阿姨,你在说什么呀?”“什么阿姨?你这孩子是不是摔傻了?我是你妈呀!”女人着急地挽住林楚的胳膊,将她从床上搀扶起来坐好,又弯腰拾起地上的黑色布鞋,往她脚上套,“赶紧的,行李我都给你准备好了,要是被你后爹和那个傻子看见,你就走不成了!”“妈跟你说,你进了季家可别整天稀里糊涂地过日子,要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。我听说季家那两兄弟一表人才,你随便嫁一个,后半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再不济,空军大院里头也有不少条件好的男同志,凭你的姿色还不把他们迷得神魂颠倒的,到时候挑个条件最好的,婚后再让婆家给你安排个好工作,这辈子就不用愁了。”“还有啊,你可得防着点那个叶巧,虽是一个村的,可她父母双亡,进了季家她比你更没有退路,凡事都别让她给抢了先机。”“好了,赶紧跟我走!”林楚还没来得及问什么,中年妇女便左手抓起床头的挎包,右手牵着她,一路往村口奔去。两人前脚刚走,一墙之隔的房间,病床上休憩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。好一个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,很好,敢算计他们季家,这辈子别想有任何机会。男人黑眸闪过嘲讽,一张俊脸冷如冰块,即使是躺着,也仍旧掩盖不了周身英朗逼人的气质——一米八五的大个,肩宽腿长,身穿深绿色空军六五式制服,黑色皮带紧箍在劲窄腰身,脚下蹬一双黑色军靴,衬得卫生所的病床格外逼仄。他就是林楚妈口中季家两个儿子之一,季衍之。原本远在首都,但前几天执行秘密任务,战斗机刚好在前锋村附近高空出现故障,他给塔台发送完信号后,果断弃机跳伞。飞行员身上不允许有任何伤口,落地之后,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地的卫生所,好在身体只有些擦伤,上完药之后,便躺在病床上养精蓄锐,等着部队派人找过来。没曾想听到隔壁母女这么精彩的一番对话。季衍之知道那对母女的身份。上个月家里往他部队拍了电报,说父亲打算收养两个牺牲老部下的女儿。一个叫叶巧,一个叫林楚。显然,刚才那位想借男人往上爬的,就是林楚。前锋村村口。军绿大吉普安静停靠一侧。车子是首都汽车厂生产的BJ212式,专供给军区领导用。林楚被林母拽着一路小跑来到车前。梁威早就等在车前,见到两人,方正的国字脸扬起一丝笑容,“嫂子,小林同志。”梁威是陆正扬父亲陆振国的警卫员,这次被派来接人。林母先前就跟他沟通过,此刻又不放心地道:“梁同志,我家楚楚没出过远门,路上还辛苦你多照顾几分。”梁威:“嫂子放心,我肯定会把小林同志安全送到首都。”林母道了声谢,转头将手里的帆布挎包挎到林楚肩上,又抬手不舍地摸摸女儿脸蛋,“别忘了到首都给妈来个信。”林楚刚睁眼就被催着起床,又被迫跟着林母一路小跑赶过来,脑子现在还是恍恍惚惚,不过她能感受到眼前女人对她的感情,有迫不得已,也有恋恋不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