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对父子的坚持下,小六盛情难却,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。“真没想到,有生之年我还能洗上这么舒坦的热水澡。”“从前我在山上,不论炎夏还是酷冬,都只能在河里洗,有时候水急,若不牢牢抓稳岸边的大石,就会被水流冲走。”这些可怖的经历,纵是家境贫寒的傅恒,也从未听闻过。“山上难道没有树吗?不能用木柴生火吗?”小六点了点头,后又摇头。“有树,但那些树木焚烧之后,会散发出有毒气息,不能烧。”付珩闻言,神情变得呆滞。在彭山村,想活下去可真艰难。小六耸了耸肩,想要表现出很轻松的姿态。“不过,将来我应该不用再过那样艰苦的日子,虽说一路走来也没好到哪里去。”付珩若有所思,半晌,他迟疑着问道。“你将来不打算再回去了?那你在彭山的家人呢?”话音刚落,小六神情变得落寞。付珩呼吸一紧,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小六有些勉强地扯起唇角。“我已经没有家人了,他们被湍急的河流冲走,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水里扑腾,却无能为力。”“……抱歉。”付珩满脸歉意,心中懊恼无比。小六轻轻呼出一口气。“是我,是我害了我的家人。”“不是的。”付珩眼中闪过不忍。“这不是你的错,是急流带走了他们的生命。”“小六,我相信你一定努力过,但在天灾跟前,人总是显得很渺小。”小六缓缓抬起头,模样格外可怜无助。“珩兄,你说他们会不会怪我?”“当然不会。”付珩立即回应。“你的家人只会为你感到欣慰,你的存在让家族血脉得以延续,你是唯一的希望。”付珩沉浸在安慰小六的心思里,丝毫没有意识到,他从始至终未提过自己的名字,对方却能脱口而出。“谢谢你,听了你的话之后,我心里好受许多。”付珩温润一笑。“眼睛长在前面,自然该朝前看,你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出彭山,不能辜负了曾经的自己。”说到这里,付珩默了一瞬,后又主动提议道。“不如,你就暂且在我家住下吧,只要你不嫌弃,咱俩挤一挤。”付珩至纯至善,得知小六的悲惨经历后,他生出浓烈的不忍来。尤其对方在身陷囹圄时,还能这般自强不息,着实令他倾佩。“你可以在我家过渡几日,在此期间,我会教你正确地读书习字。”猜测小六大概率会拒绝,他说话格外注意分寸。听完付珩的话后,小六瞳孔微颤,满脸不可置信。他磕磕巴巴地开口。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付珩惊慌摆手,忙否认道。“你别误会,我不是对你图谋不轨,我只是想帮你。”“在这样艰难的处境,你都渴望着读书,我只是想竭尽所能帮一帮你。”小六垂下头颅,似乎陷入了挣扎。“我确实很想读书,我想科举,想光耀门楣。”付珩勾了勾唇,语气郑重。“我也有同样的决心,小六,我们可以结伴而行,靠自己走出一条阳光大道来。”小六重重点头。“好,你放心,我不会白吃白喝,以后我会帮着你赚钱、干活。”“别看我瘦弱,我很能干的!”小六倔强地强调。“我还懂草药,刚下山时我什么都没有,靠着不用花钱的草药,才活了下来。”夜深人静,付珩坐在榻下,耳边是小六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。他已经睡着了。付珩微微出神,想起自己告知小六最近家里不太平时,他的反应。“我不怕,我连彭山都逃得出来,还怕这些吗?”“我跟你轮流守着,这样你也能轻松一些。”看着小六安静的睡颜,付珩下意识放轻动作。他起身走到门后,拉开门走了出去。夜风轻轻扫过面颊,带着股难以言喻的粘腻与湿意。他拒绝了小六的自告奋勇。少年瘦得能清晰看见身上的每一块骨头,瘦骨嶙峋一词就此具象化。付珩轻叹一声,就让他好好休息吧。黑暗中,一道凌人视线飞速从屋外少年的背影上掠过。付珩永远想不到,正是他此刻的善良跟心软,救了未来的自己一命。与此同时,京城公主府内,许颖微正翘首以盼,焦心等待着暗卫送回的信。“梅兰,今日信鸽还是没有回来吗?”梅兰心底暗叹,这是殿下当天第四次问这件事。“殿下您别着急,若有进展,暗卫肯定会第一时间送回消息的。”许颖微魂不守舍。“那迟迟没有回信,是因为毫无进展吗?”梅兰自知说错话,有些后悔地抿了抿唇。【娘亲您别担心,哥哥吉人自有天相,一定没事的。】话音刚落,青竹神色匆匆进来,面上是克制的喜色。“殿下,暗卫的信。”许颖微呼吸一滞,立即伸手接过。看完信的内容后,她眉眼逐渐染上笑意。小如烟坐在年轻怀里,将信看得一清二楚。【找到哥哥啦?真的吗?】【信里说哥哥骨瘦如柴……衣衫还破破烂烂的,全是血迹跟泥土。】【不应该呀,我记得哥哥的养父母对他很好,就算家里穷,哥哥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狼狈的。】许颖微眼中的光亮逐渐褪去,她唇角僵硬,找错了吗?想法刚跃出,小如烟脆生生的小奶音便响起。【娘亲,暗卫会不会是认错人了?】【我怎么觉得信中的这个少年不是哥哥呢?】许颖微唇线紧绷,假装对青竹说话,实则是给小如烟解释。“本宫派人跟踪付丰泽的人,想要顺藤摸瓜。”“暗卫回信说,付丰泽的人接触了一名少年,对方姿态狼狈,衣衫破旧,年龄与付俊良相仿。”最主要的便是最后这一句。年纪是他们判断的唯一方法。【我总觉得有古怪,娘亲可千万不能贸然相信!】【哥哥的养父母很疼爱他,且他自己有旷世奇才的名声在,怎么可能那么狼狈?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