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幼萍在他变卦之前,迅速溜之大吉。不然等父反应过来,这护院也是男同学用的。为了不得罪蒋理承,也得拒绝啊。行走在北疆并不算太陌生的城市,同行有好几个同学,还有身边跟着的几个便衣护院。蒋理承的亲兵,要比方家的护院,能打得多。可到底不想惊动蒋理承,知道他不大会拒绝,虽可能不似从前那般对自己宠爱。可不再用他,好像就能赌气般、跟他划清界限一样。勾栏瓦舍方幼萍并不常来,初次踏入,就被震撼到了。跟她想象的大不相同——没有上海滩的灯红酒绿,曼妙女郎在觥筹交错间、穿梭于男人身边;不像古时候的青楼,姑娘们擦脂抹粉,倚靠在阁楼上,向下甩着帕子。而是几个穿着旗袍的女子,漫说眼底没有光,各个面如死灰。擦了厚厚的脂粉,也遮不住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。而那些嫖客,哪来的什么白面书生和风流公子,只有衣裳黏黏腻腻、黝黑的已洗不出来、更看不出本来的模样,拉住一个女子,便往不见天日、没有窗子、逼仄的暗门子走。“咱们能成事吗?”方幼萍倒不是露怯,只觉儿媳和荒谬。“变革是螺旋式上升,和波浪式前进。不成功便成仁,这世上总需要戊戌六公子。我可以做那个失败的人,但一定会有后人成功。”刘议泽谈及理想时,整个人都在发光。他还有着伟大的夙愿,那便是让妓女从世上绝种,女人再不用被当做货物和奴隶一样,被卖来卖去,并且写在律法里。大家要遵守,还要执行,违背着必须付出代价。“都给我住手,这里的女人我都得带走。”刘议泽已走向老鸨,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方幼萍也吓了一跳。“你确定不跟老鸨好好商量,先礼后兵吗?”她的小声劝说,在刘议泽那里,只是清风拂山岗。“斗争需要用武力解决,非暴力不合作。”老鸨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仔细回想,也不知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清癯男人,是何时过来的、哪个女儿的嫖客。不过来的都是客,她店门大开,四方迎客,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,摆出惯于做皮肉生意的媚态:“怎么了,小公子?可是我们这儿的姑娘,你不满意。还是上次哪个女儿,收了你的银钱,没伺候好您?我这就把她喊出来,让她给公子您赔礼道歉。”“因为你断子绝孙,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侮辱母亲和女儿这个称呼吗?你没有孩子,还没娘吗?说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,都侮辱了孙大圣。”刘议泽嘴巴一张一合,听得方幼萍一愣一愣的。她记忆里那个男同学,是温文尔雅的,是有书卷气的。却听他言辞愈发激烈:“若你真有孩子,你会舍得她拖着病体,还跟不认识的男人曲意逢迎。忍着剧痛,受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。还是你娘就是这样对待你的?”“哪儿来的疯狗,出门没看黄历,敢到你天王老子这里来闹事!”老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每天门户大开,与八方来客打交道。饶是再迟钝,也看出来这个人,来者不善,是个来砸场子的。“你若是真憋得慌,我也可以偶尔做做慈善,让我们这长久接不到客的,陪你一度春宵。等你以后有钱了,别忘了这的姑娘就行。我总想着和气生财,若是我们之前有什么过节,你可以说出来。这么闹,耽误我生意,对你名声也不好。”老鸨看他身上虽无环佩,但很干净。不是什么纨绔子弟,也是个正经清白出身。想必不能舍得下脸面这般闹的,往他软肋上戳,希望他能及时回头,别再胡搅蛮缠。“作为过来人,又是你长辈的年纪,跟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。我不知道你们是喜欢游行的学生,还是哪个邪教的组织。但是示威是最没用的,你看看,改变什么了?当局听你们的吗?至于什么白莲教,赶紧清醒清醒吧,别被人家洗脑了。回头给人忽悠傻了,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”不需老鸨点名,刘议泽也很清楚她说的。无非是之前有个妓女,受不了毒打,走了大运、躲过了打手的看管,偷跑出去,去巡捕房报官,讲述自己凄苦的身世。自幼被舅妈毒打、又被舅舅卖到妓院,她想过去大户人家做丫鬟、赚月银交给舅舅舅母。可舅舅担心她乖巧伶俐,被主子喜欢,有人撑腰便不服管制。舅妈更是只想一锤子买卖。她自己的意愿如草芥,她的独立人格被践踏。可巡捕房并不听她说什么,又给妓院送了回来。接下来老鸨为了杀鸡儆猴,便是皮鞭子沾辣椒水,烙铁塞嘴,生生将人折磨死了。“还是哪个姑娘勾了你的魂儿,让你年少轻狂,按耐不住,跑这儿来发癫。看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,若真想给姑娘赎身,拿出真金白银来。我又不是不放人,也不会狮子大开口。怎么着?要钱没有,就靠穷横啊!我做生意这几十年,遇见的泼皮无赖多了,还没怕过谁。毛都没长齐,就学人家行侠仗义了。真他娘的晦气!看来下次支门营业,得先看看黄历。”“你错了,我并不认识这里面的任何一个妓女,也不是为了哪个姑娘而来,而是为了天道和公理。人做事,并非全为了自己、利益和得失。而是为了理想和心胸的信仰。”刘议泽字字分明,可在其他嫖客看来,只是一场笑话。哄堂大笑过后,便是更多讥讽之声:“不会又是什么流浪诗人,作家,文学青年吧?若真是有精力没处使,多在报纸上骂骂人,不更有乐子?”“我看不像,倒像是从沪上哪个洋人建的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。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道中落,还是中举失败,落下这个毛病。”“这倒是怪人,这么多年了,也没遇见过这种怪胎。不会是中了邪吧?一开口都是汉语,怎么一句也听不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