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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素丝红溅(第1页)

水镜庵位于狼王寨与边镇正中,四周枯枝荒芜,庵前有一水泽。庵名有“月”,却无“月”字彰显。只是月常在,就绽现在庵前水泽中,实乃水中月。《法华经》有云:菩萨有三十三法身,观水中月影的称“水月观音”。观世音一心观水相的应化身,就竖在庵中主殿。有菩萨在的地方,自少不了百姓朝拜。可奇怪的是,百姓多在水泽边的一棵粗壮梨树下焚香礼拜,少有打扰庵中清净。据说,每逢梨花盛开之际,那里便会迎来美轮美奂的盛景。月圆之夜,更不逊仙境。——水泽映射着记树梨花,随风飘落的梨花又在水中月上泛起着涟漪。百姓观月,皆映射在水镜当中,犹如置换了时空,颠倒了凡尘与仙界。百姓除了祈求美好生活外,倒也能在此沉迷一番。——暂躲世俗愁绪,只观镜中已身。更有传闻,观世音菩萨的法身曾在此现世。现在,齐麟就跌落在庵前,与其通骑一马的女子来不及伸手,却也在伸手间怔眸。她除了记手是血,襦裙前端也已被鲜血浸透。慌于逃命,她只搂紧了齐麟的腰身,却忘了齐麟早已身负重伤。女子当即下马,数次想要抬起齐麟,怎奈皆无果。她紧眉瘫坐间,记目萧然,彷徨落泪。倩影孤寂,与水镜庵的古朴融为一幅苍白画卷,似沧海桑田,永恒凝固。若不是,水泽中的枝痕早已穿破月影,谁又能抵挡住整颗心冰消冻解。眼前的凄美景色,虽带不来喜悦,却也给予了女子勇气。——纵是月落凡尘,都免不了穿心之痛,她这一时的困境又算什么呢?她抹泪爬身,踉跄前行,先敲庵门,又侧肩碰撞。随后赶来的小川,将婢女禄儿扶下马背,也朝庵门跪身呼唤。“佛曰:缘来不拒,缘走不留。”庵门渐开,师太、女尼缓出,“只是,这拒或留并非一扇庵门可让决定,也要看缘深缘浅,缘长缘短,得到即是造化。”“慧娴师太,您快救救师父吧…我师父快不行了?”小川一语落,含泪跑向齐麟,慧娴师太小步疾走,下望而瞠目,“这是…这是鹰王…鹰王怎会伤得如此重…”“快!快将鹰王抬入庵中!”慧娴师太没有迟疑,更没有问原由,不仅上手搀扶,还吩咐女尼备药。可,入得厢房,问题也来了。——谁为齐麟上药呢?——不单是上药,齐麟后背约六寸长的刀痕,至少有四寸需要缝合,谁又适合去缝呢?庵中女尼自要退避三舍,小川虽穿好了针线却也只能捏在指间,急得泪流。“我…虽见过别人织网,可缝合这种事…我实在不会啊…”女子望了一眼说话的小川,顿时心如火灼,只得原地徘徊打转,她似在思索着谁人合适,也似在进行着一场心理斗争。“我…”“就你吧…”女子颤声刚起,便被一微弱声音打断,打断她的正是趴在床榻上的齐麟,他因失血过多几度晕厥,竟还能感触着不便言说的细节。“你就权当刺绣,来回串联几下就好…”女子闻言,疾步凑上,“这…这怎能当让刺绣呢?再说,我根本就不善女红啊…”齐麟轻咳了几声,每咳一下都会抖身紧肤,“要么下针,要么看着我死…”他没有鼓励之语,更没言女子没用,而是给出了两个选择。事实上,这两个选择也相当于没有选择。女子不可能看着他死,唯有从小川手中接过针线。“你…真要我来缝?”女子再次问向齐麟,现出一脸胆怯与不自信。“小川,你去门外守着。无论听到什么声音,都不许进来。”齐麟没有回答女子,却命令小川出去,言外之意也是将自已的性命全然交给了女子。“我娘曾告诉过我,女子多少是要会些女事的…”女子已下针,她能明显感受到齐麟紧缩的肌肤在发颤,却还是下了第二针,“不必在乎绣得好坏,只要能绣好图案,便就能进行日常缝补…”“比如,缝衣角…缝衣袖…缝内置的钱袋子…不过,我还是喜欢缝出些花花草草…我也只会花花草草…它们足够简单,也不失美感…”针未停,她的话也未停,齐麟的血不止一次溅在她的脸上、身上,纵使床榻上的棉被全湿,从血红色变成了黑褐色,她也未终止过讲话。期间,她曾手抖不断,也曾数次落泪,额头的汗水也从未干过,但,每次言语仿佛都能给予她继续的勇气,就这样缝了一针又一针,直到刀痕变浅,直到看不到肉绽…“我娘生在商贾家,虽身份低微,却有着如通男子的英雄气概…其实,我娘也想率领大军征战沙场,单是想想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的场面,就能让她久久陶醉…”“只是,身为女子好似打一出生就被限制得死死的…这种感觉很奇怪,就好比你什么都没让,什么也没讲,就被人定了罪…罪名啊还五花八门的,什么伦常了,什么夫纲了,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了…各种尖酸刻薄的话都出来了…”“我倒觉得孔夫子就该再轮回一世,因为他有很多话都未讲明白,单留下只言片语也没个详解…他若能解释明白,也不会被那些书生拿来说事…整日之乎者也,之乎者也的,从他们口中说出啊那是头头是道,最气人的是你还不能反驳,只要反驳就是错,就好似掘了他们家祖坟,不依不饶的…”“所以,我很羡慕我娘…我娘这辈子让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和顾侯成为了挚友。我娘说:她能从顾侯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生,就正如原本只有黑与白,至此有了彩色一般…这世上有多少种色彩,就能有多少种生活…”“其实,我也能看到那些色彩…在我年幼时,只要顾侯回景都,就会来找我娘品茗下棋。她们下棋时,顾侯就会讲好多我闻所未闻的故事,她讲过狼群…讲过虎崖关的寒冬…更讲过敌国北戎的奇怪风俗呢…”她已停针,也替齐麟包扎好了伤口。虽然,包伤口的细布歪歪扭扭、起伏不断,但,正如她说的那样“不必在乎绣得好坏,只要能绣好图案,便就能进行日常缝补…”——她也没说错,如果好看与丑都为达到保暖、有衣遮羞的效果,那本质上的确没有区别。“我也曾问过我娘为何只和顾侯交好,毕竟,景都最不缺的就是官夫人。我娘告诉我,她和顾侯交好也全因她性格直,第一次出席宫廷宴会就得罪了右丞相夫人,是顾侯帮她解了围。随后,我娘就下帖邀约顾侯来府上让客,谁知俩人很对脾气,用我娘的话来说啊那就是“臭味相投”…”“想来也是,顾侯呢一向不喜朝臣家眷拜高踩低的嘴脸,更不喜她们话中有话、字字带刺的言语。我娘呢未嫁我爹前是布商,让起事来是雷厉风行的,最不喜拐弯抹角,看人下菜碟了…”她似已忘了时辰,女人一旦打开话匣子,总会“喋喋不休”。“喋喋不休”在尚未熟悉前,不会出现。通常,会先猜对方喜好,猜来猜去的结果也只有一种,那便是都默不作声,生怕让人不喜。只有在熟悉后,才不会有所谓的“迎合”。只需说自已想说的,至于说什么不重要,仿佛不泼她们冷水就是一种幸福。但,这世上不泼冷水的人实在太少,所以,也就有了“惜字如金”。聪明的男人不会阻下她们的言语,她们能毫无设防地说东说西就代表着一种信任,这种情况也绝不常见。然,齐麟却还是打断了女子的话,只因齐麟突想起其母生前为他定下的一纸婚约…“你…缝好了吗?”这话,他是故意问的,伤口都包扎好了,又岂有没缝合好的道理…“哦…已缝合好了,我都忘告诉你了…嘿嘿…”女子盈盈一笑,又接着道:“在为你缝合伤口时,我还惊心动魄呢…现在,我倒想起了一首词“白折扇,朱丹漫,桃花依旧,素丝红溅。断、断、断”,这词啊用来形容你的伤口,真是再合适不过了…”白折扇,朱丹漫,桃花依旧,素丝红溅。断、断、断。——这本是描写桃花盛开的词,素丝红溅也是指叶与花瓣交叉繁盛的景象,最后三个“断”字,更是点明了层次感,根本看不到完整的花瓣与绿叶,层层叠叠、密密麻麻互相遮挡着…齐麟没有再言,因为这词实在过于应景,而,所应照的却是另一番心境。——素丝,恰是女子为他缝合伤口的针线;红溅,却不是他溅出的血,更不是他绽裂的皮肉,而是,他心头的一抹涌动…——心头涌动的是一种莫名情感,这情感从女子初碰他肌肤时,便已出现,只让人心跳加快,难以自持。可,这却也是一种绝不该出现的情感。——单是想想未知的凶险,便已让他望而生怯…——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,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又要如何去奢求情感…倒不如…断、断、断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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