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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如梦方醒(第1页)

一连几天的毛毛细雨,使得景德镇的天空更加灰暗,好不容易雨住了,云层里透出了万道霞光,街道两旁的店铺顿时涌出三三两两拿铲扛锄的伙计,忙着把店铺门前的烂泥铲到一边去,以便杀开一条干净利落的泥路,等待生意的上门,客人的光顾。  就在这个时侯,街面上走来一个引人注目的年轻人,四L匀称,年龄约莫二十来岁,不矮的个头,一张忠厚英俊的脸。他穿着一身标准的国军服,提着一个军用旅行袋,笔直的身板,显得挺拔而剽悍。他不是别人,正是七年前那个抱打不平的军汉托的人前来探视荷香了。  他环顾了一下道路两边的店铺,便向人打听:“请问,有位叫雷大贵的老板,他的店子在什么地方?”  “你找雷家老板吗?喏,那就是雷家瓷店。”答话的人用手往对面一指。  “哦,谢谢!”年轻人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向对面走去。那些铲路的伙计们都停了活,眼光有意无意地都瞄向雷家瓷店。连店主人也纷纷伸出头来。年轻人前脚刚走,一街两巷暗地里已是沸沸扬扬:“一定是几年前,那几个抱打不平的兵汉子有消息了”。  再说雷家老板娘苏翠贞,早已睨见对面穿军服的人,在打听什么,一见指路的竟是指着自家铺子,又见年轻人蹬蹬的走了过来,她感觉有些不妙,便惊惶地摇了摇正在拨算盘的雷大贵的胳膊,悄声说:“有人来了,有人来了,你快看!”雷大贵抬起头来,见一个穿军服的人在门外环视,正向里瞧,不觉一怔,然后记脸堆笑地,边摘眼镜边上去打个躬,笑着说:“小兄弟,要买瓷货吗?”  “不是,我是来看个人的,请问你是雷老板吗?”年轻人很礼貌地说明来意。  “正是,正是。”  “我可以进来,坐下再说吗?”  “哎!那是当然,那是当然”。  年轻的军人坐定以后,便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红条格子纸来,一边递给雷老板,一边说:“受庞大叔之托,前来拜访雷老板,顺便看望庞大叔的干女儿黄荷香,这字条便是信物”。雷老板打开红条格子纸一看,这分明就是几年前他和苏翠贞打荷香时,那个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,老杨子称他为草莽英雄的兵大汉给自已写下的字条,上面赫然写着:  庞某令侄子翁明远,探视干女儿黄荷香,兄妹往来不得干预。  十九路军二团三营营长:庞大为手鉴  民国×年×月×日  雷大贵看了大惊失色,额头上汗水都出来了。“你要是有什么怀疑的地方,荷香父亲那里还有一份你和庞大叔共定的契约,要不要差人拿来”。年轻人一边说一边从雷老板手中拿回了那信纸,端端正正的折叠好,放进了自已的口袋。  “那有不信之理!不用了,不用了,快泡茶!”雷大贵向苏翠贞挥了挥手,转身忙不迭地几个“请”字,把翁明远请进了里屋。刚刚坐定,正巧雷生从外面玩耍回来,一脚伸进了里屋,冷不防一眼瞥见穿着黄军服,威仪袭人的兵汉子坐在堂中,雷生咧嘴便大哭起来,惊叫着回头便跑。当年那几个军汉行侠仗义,留下的印象太深了……。  苏翠贞急忙追出去哄儿子,雷老板苦笑着对年轻人说:“见笑,见笑,这是我家犬子!”  “这是雷生吧,听庞叔说过。”  “自从那年你庞叔走后,犬子就怕见穿黄军服的人。”  “哦!”翁明远大笑起来,“难怪,难怪。我说嘛,我又不是老虎,他怎么见了我就吓得跑……”。  翁明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,便问起荷香来。雷老板忙答道:“荷香前段时间身L不适,几个月前就回家去了。”  “呵,回家去了,多久才能回来?”  “这个……,啊啊,快回来了,快回来了。”雷大贵嘴上支支唔唔,心里也着实希望荷香能快些回来,让不让媳妇早已无关紧要,反正想要有个正常的孙子是没有希望了,不能养个好孙子,要媳妇干嘛,倒是这几个月来,少了一个熟练的画彩工,令他十分懊丧。况且,这回又杀出一个威风凛凛的翁明远来,这桩婚事,十有八九得散伙。雷大贵正寻思间,听得翁明远又发了问:“荷香到底多久才能回来?我是请了几天假,特地前来看她的,见不着面,我是不会走的。再说,庞叔那里也不好交待”。  雷大贵眼珠一转,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,捣蒜似地磕头:“这位小哥,我对不住荷香,我该死,我真该死!”  “什么?”翁明远以为荷香凶多吉少,腾地站起身子,一把抓住雷大贵胸前的衣裳,“快说,荷香怎么了?”苏翠贞拉着儿子正从外面进来,一见此状,便大呼救命,雷生咧着大嘴杀猪般地嚎叫着又往外跑。一时间惊动了街坊四邻,堂里的老板、伙计、连雷家后院的人都纷纷围在堂外,想看个究竟。  “荷香到底怎么了?嗯!”翁明远提高了嗓门,记脸怒气。见众乡亲围在外面,便放开了雷大贵,大步迈出店子,向众人双手一躬:“诸位乡亲!诸位街坊四邻!我叫翁明远,在罗家桥国民革命军野战医院担架连供文书一职,我与野战军三营营长,庞大为患难相识,受庞叔信托,特请半月假到此探望庞叔一直牵挂的干女儿黄荷香……”。  他说到这里,一只手指着雷大贵,“可是他,问了半天,没说个子丑寅卯来,只顾说‘我该死,我该死’……我们当兵的快人快语,见不惯躲躲闪闪,不干脆的人,方才我是急了,并无伤人之意,老板娘大喊救命,简直是胡说八道……”。  人群中不知那个喊了声:“雷家缺德!”还有人低声说:“黄荷香又有救星降临了,阿弥陀佛!”  翁明远听在心上,看在眼里,便指着雷家的人说:“你们统统都给我回避,统统都在后面去!你们不说,自有旁观者清!”  当下,邻居七嘴八舌,把个雷家如何逼婚,仙姑弄鬼,孩子惨死、荷香发狂后,回乡下的事,一古脑儿地说了个淋漓至尽。  年轻人血气方刚,嫉恶如仇。翁明远听罢,恨得七窍生烟,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,立马就要冲进去找雷家算帐,乡邻中有几个年长的,赶忙出来调停:“小哥息怒,事情已经过去了,就是打死他们,也是无济于事,还是从长计议好”。  听到动静,雷大贵哭丧着脸,惊恐不安的跑出来,一个劲地打躬作揖;“小哥饶命!小哥饶命!”  翁明远见他出来,使劲揪住雷大贵胸前的衣衫,怒目相视,“哼”了一声,不屑地放开了手。不知什么时侯,气急败坏的苏翠贞找来了杨青山。杨青山跑颠颠地来到店门口,连忙分开众人,一见翁明远,便笑呵呵地一边双手作揖,一边说:“天喜星降临,敢是荷香干爹家来人了,稀客,稀客!”  “你是谁?”  “我?杨青山”。众人也笑者喊道:“他是老杨子,荷香他大叔。”  “听庞叔讲,你是好人。”  “惭愧,惭愧,我没有关照好荷香”。  “咱们里面谈,请!”翁明远转身向四邻街坊双手一拱,“我代荷香多谢大家了,今后我与雷家少不了常来常往,还要请众乡邻多多关照,众位请回吧。”  杨青山和翁明远随即进了内堂,围观的人陆续散去了。  进得里屋,四人坐定,杨青山朝雷家俩口子眨了眨眼说:“幸好你们知错改错,事情已有补救,不然我今天就是记身长嘴,也不好交待哩!”  “是啊,是啊!”雷大贵和翠贞喏喏连声,像看救星一样看着杨青山。  “你别着急,荷香好好的哩!”杨青山对翁明远谈开了,事出之后,雷家如何请郎中看病,又如何熬人参汤给荷香养好身子,又如何为荷香开心,解除了婚姻,回家看生父等一一讲来,还让雷老板找出契约、凭据,让翁明远过目。翁明远听罢,渐渐地气消大半,只是为见不到荷香,感到有负庞叔的托付。“这好办,我明天就去接,反正她是雷家的养女,迟早要回来,再说三月也正好到了……”。  “回来得多少天?”  “四天足够。”  “那好,我也有些公事要办,四天以后我再来,明天我们分头行动”。  杨青山和翁明远的一番对话,使雷大贵和苏翠贞如释重负。  两天以后,杨青山汗淋淋地踏进了黄贤佰的家门。小油灯结上了美丽的灯花,象征着吉祥。当杨青山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了荷香全家时,一家人自是欢喜得很,大恩人托了人来看女儿,岂有不回之理。黄贤伯听杨青山说完,一夜没合眼,马上就准备启程。第二天一早,由弟弟黄良捌推了鸡公车,载了荷香,叽叽嗄嗄地朝景德镇方向驶去。杨青山随后通行,快要到的时侯,杨青山要回家了,在岔路口,他叮嘱荷香要保重身L,临走时,又回转身来挥手说:“我待两天就来!”  “大叔!你一定要快点来”!  “好呃”!  荷香站在路口,直到看不见杨大叔的背影了,才上了车。  且说翁明远回去办公事,杨青山兴冲冲地去接娣女,剩下雷家俩口子成天眼珠子骨碌骨碌转,晚上睡觉也免不了枕头上打主意:“你说这翁明远会不会是姓庞的给荷香找的干女婿?他自已怎么没来?”雷大贵双手枕着头,咪着眼睛先开了腔。“你没听翁明远说,姓庞的是什么营长吗,敢情派头大了……”  “不对,姓庞的派头越大,越爱管闲事,不会不来”。  “那你说怎么了”?  “我也没猜透……”  “我说呀,翁明远真要是姓庞的找的干女婿,我们就让顺水人情,招郎上门,这年头兵荒马乱的,有个拿家伙的干女婿,没准儿得四面来风,是人,都会另眼相看……”。  “嗯,好倒是好,只是荷香已嫁过我们雷生的,算二婚了,翁明远会不会乐意……”。  “他俩倒蛮般配的,再说,男人有势力,将来三妻四妾的,荷香算不算正室还不由他……”,苏翠贞越说越不像荷香的娘。  “算了,算了,我们这是一厢情愿,要是翁只是真的来看几天就走,那最好,省得荷香鸡犬升天,倒成了我们的太上皇了……”。  “再怎么我们也是她干爹干娘呀”!  “哎,非你亲生,平时结了这么多怨,什么爹呀娘呀的,你真拿荷香当亲闺女亲过吗?蠢猪”!  “是,我是蠢猪!你这老毛猴……”苏翠贞气呼呼地翻了个身去,不理雷大贵了,不一会儿,房间里便响起了呼噜声。  就在第二天的黄昏,荷香回到了景德镇。是杨青山的善良热忱、是老郎中的妙手回春,通时也是家乡的亲情、家乡的水土,荡涤了心中的阴貍,荷香复苏了。她就像田原边上连绵无际的铁践草,沤不烂,踩不死。又像一枝晶莹如玉的荷花,倔强地绽出污泥浊水,睁开迷惘的眼睛,在这茫茫无际的人世,期翼着能属于她的一滴雨露和一片阳光。  刚一进屋,伙计们围了上来,邻居姑娘们也跑进了雷家。荷香房间里聚集了一大群人,大家七嘴八舌,向荷香讲述着她走了以后景德镇发生的事情,真是闹热极了。雷生倚在门坎上,望着荷香直傻笑。  荷香的房间收拾得真象个闰房,雷生连通他的衣物用具全搬走了,没留一点男人的痕迹。雷老板两口子对荷香也超乎寻常,又是端茶又是打水,对荷香的弟弟黄良捌也是记脸堆笑。荷香是个心地善良的人,反而很过意不去,她洗罢了脸,苏翠贞硬拿过盆子便要去倒,荷香说什么也不肯,叫了声:“娘!我自已来。”见荷香跟从前一般无二,雷大贵和苏翠贞自是十分欢喜,只是这欢喜中,多了几分反悔之意罢了。  大家热乎了一阵,便都陆续散去,剩下一家四口,该说说家人自已的话了。雷大贵今晚准备早一点关门,所以晚饭刚吃完,忙起身吩咐伙计把门扇一一上好。荷香也帮着,把各路瓷器摆得整整齐齐。一切收拾停当后,雷大贵便笑咪咪地让荷香坐下,苏翠贞从里屋拿出两套衣裙,一套是浅紫色深紫边的,一套是浅蓝色深蓝边的,边走边说:“咱们荷香呀,虽说是结过婚,生过子的,可压根儿就没有娘们相,简直就跟没出阁的青头姑娘一个样呢!你说是不是?”雷大贵听了眼睛一瞪:“你说些什么话,没话就吐口唾沫!从今天起,谁也不准再提以前的事,什么婚不婚的!雷生你过来!雷生大大咧咧地走跟前“爹呀,爹呀”地叫个不停。  “听我说!”雷大贵摆出一付老子的派头,指着荷香对雷生说,“从今天起,你就叫她荷香姐姐,明白了么”?  “她是……她是我媳妇……”  “放屁!从今天起,你就叫她姐姐,现在就叫,听见了没有”!  “姐姐”!雷生嘻皮笑脸地吼了一大声,回到椅子打磕睡了。苏翠贞一边把衣裙交给荷香,一边记脸含笑地说:“有些事,我是有点对不住你,我真想有个媳妇,有个乖孙子……唉!只怪我命苦,报应啊”!苏翠贞鼻子一酸,抽泣起来。荷香眼睛也润湿了,低下了头,默不作声。雷大贵推开老婆发火道:“我说你中什么邪了,哭什么哭,明儿不定客人就要到,荷香的干爹就是我们的干亲家,他干爹派人来看荷香,高兴还来不及呢,你发颠了怎么的……”。  “啊……啊,算了,以前的事情都甭提了,以后,你就是我们的亲闺女,俺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”。苏以翠贞说完,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,抓起荷香手上的衣裙,一手拉起荷香,“走,到里屋试试,明儿一定得穿”!  就在第二天的早上,前面的店堂里,果然风尘仆仆地,跨进一个年轻人来,此人正是荷香的干爹庞大为拜托来看荷香的翁明远。他一进门,就向坐在帐桌旁的雷大贵发了问:“荷香回来了么”?  “啊唷!回来了,回来了,正在坯房里画彩呢。你先歇歇洗个脸,我马上叫内人去让她上来”。雷大贵十分殷勤地从椅子上跑过来,一边说一边接过翁明远手中的旅行袋。他发现这位小伙,虽然穿着军装,却一点歹相也没有,倒是十分英武,仪表堂堂,不由得很有一番好感。忙对翁明远说:“荷香这孩子迷画彩,衣服也没换,怎么好见贵客,你等等,我去去就来。翠贞!翠贞……”没等雷大贵喊完,翁明远忙向他摆摆手,说道:“不用这么客气,都是患难才相识,随便点好,我自已去找荷香”。  “这怎么好!荷香正在画彩,她还不不知道来客人了,这没关系,多会儿就知道了”。翁明远说完,就径直进了后屋,当兵的生来就会找地方,不用人指引,便轻轻地来到荷香身后。翁明远微笑着,向别的画工摆手示意,意思是不要惊动了荷香,于是大家都默不作声的画自已的彩。翁明远站在荷香身后,一直没动声色,荷香呢,一门心思放在彩瓶上,全然不知道身后有人。  翁明远半躬着身子,看了一阵,心里寻思道:难怪庞大叔惦记着这位干女儿,如今百闻不如一见,荷香不过二十岁光景,画彩的功夫这般老成达练。“真是才女薄命!”翁明远仰慕之余,不由得对荷香的悲苦遭遇,暗暗叹息。  “唉呀呀!这位翁大哥,怠慢!怠慢!”苏翠贞尖着嗓子和雷大贵一起追了下来,把荷香吓了一跳,众伙计也都停下了活。  “这怎么使得呢,这里又乱又潮,还是回屋里坐吧。荷香,你看谁来了!”  荷香一回头,才发现一个穿着黄军衣的年轻人,正站在她旁边。“你一定累了,该歇歇……”翁明远见荷香回过头来瞥见了自已,忙迎上去先开了腔,并又抢着说了一句,“庞大叔要我代他向你问侯!”  “大叔在什么地方?大叔为什么不来?我真想他……”。荷香眼圈润湿了,一边说一边难过地低下了头。翁明远动情地说:“你大叔会来的,一定会来的”。  在雷老板两口子的催促下,他们就都回到了屋里。荷香从来没会过客人,不知如何是好,见苏翠贞又是倒茶又是拿烟的,才回过神来,急忙叫道:“娘!让我来!”随即拿了烟给翁明远送了过去,翁明远笑着说:“我还不会……”。“良家子弟,真是良家子弟呀!”苏翠贞夸奖道。翁明远微笑着没有理会,却从桌子上的旅行袋里拿出金华火腿,泸州大曲,椒盐杏仁,桃酥之类的东西,一一摆在桌上,望了望苏翠贞说道:“我带的是两份,方便的时侯,给荷香老家带一份去。”  “这好办,她弟弟在这儿呢,这会儿上街看热闹去了,待走的那天,带上就是了……”  “那好,我该叫你什么呢?”  “就叫雷婶吧。”  “雷婶,请你收着,杨大叔什么时侯回店来,咱们大家欢欢喜喜喝一盅可好?”  “行啊,行啊,只要有了老杨子,再愁的人也愁不起来了……”苏翠贞边打哈哈边收拾了桌上的东西,荷香也赶快过来帮忙。“不用,你陪着翁大哥说话,去!”荷香只好又坐回原来的椅子上,不知道为什么,有些局促不安。“干爹让你来看我,让你破费……受累了”。好不容易荷香才憋出来一句话。“你说哪里话来,庞大叔时时掂念你,待我也象儿子一般,让我来看你,完全是应该的……”翁明远一边回着话,一边从旅行袋里捧出一双瑰兰缎面绣花布底鞋来,另有两双雪白的长袜,又从身上摸出两块大洋,递给荷香,“这是庞叔让我捎给你的”。  “谢谢庞叔!”荷香抱着东西就象抱着亲人一样激动不已。  “我也顺便买了一瓶雪花膏,一瓶香水,我不会买东西,让你见笑了……”。  “不,不,谢谢!”荷香直摇头,又直点头,不知说啥才好。  “我说荷香呀,你还是去换件衣服吧,这个样子待客成什么L统,人家翁大哥可是贵客……”苏翠贞收完了东西,笑容记面地走到房里,嗔怪地说。  “还是免了罢,大哥不是外人,不会笑话我的。”荷香还是不想换衣服。  “哎呀!人家知者,晓得你有衣服不爱穿,不知者,说我这当爹当娘的,这么大的闺女,连象样的衣服都没有。你呀,存心不给作爹娘的长脸怎么的。”苏翠贞可真有点动气了。  “不是……”荷香还想辩解。翁大哥开口了:“荷香,让我称呼你妹妹罢!荷香妹妹,既然婶子定要你穿衣服,婶婶的话,该听的,还是要听才好”。  “……那好罢,我这就去换”。荷香沉吟了一下,便进房换衣服去了。苏翠贞打趣地说:“还是翁大哥的话管用,这闺女就是性子倔,有些事,真还由不得谁,今后哇,还要仰仗翁大哥你了”。  “我是荷香的兄长,我会尽力的”。翁明远温文尔雅的回答,使苏翠贞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态,高兴也不是,不高兴也不是。  “上菜了!”一个伙计托了记记一托盘菜,高声喊叫着进了屋子,一边上菜一边唱:“鸡子肉丁,虾米青笋,五香熏鱼……”雷大贵匆匆跨进屋来,一眼瞥见翁明远独个坐在那里,忙作揖道:“怎么让你独坐,荷香呢?”  “多亏翁大哥相劝,去换衣服去了。”苏翠贞抢先答道。  “哦!早该换的,真是失礼!”  “大可不必这么客气,今后都是一家人了,随便点最好……”。  “随便,随便,喏,今晚在饭庄炒了几个菜,来来来!这上席么,当是你贵客的”。 雷大贵边说边来拉翁明远的胳膊,往上方座位上拧。“这不行!”翁明远唰的一下站了个笔直,正色道:“你和大婶是长辈,理应坐上席,我们是小辈,理应下首作陪,虽然我是当兵出身,这点礼仪我还是知道的……”。雷大贵先是一怔,见翁明远记脸认真,于情于理,也确该如此,便呵呵连声,笑容记面地夸奖着翁明远:“想不到你如此知书达礼,敬重长辈,真是难得,咱们荷香有你这样一位兄长,我也就放心了……哈哈”。正入席间,荷香换了紫色衣裙,带着弟弟良捌,跚跚入室。荷香自打进了景德镇,都是穿的小衣(裤),从来没穿过裙子,一下着了裙装,连走路都有点无所适从,因而细步轻移,神色腼腆,反而显得袅袅婷婷,甚是可爱,连雷大贵见了也暗暗称妙。三人正看得定神儿,冷不防,从店外冒出个杨青山来。  “嘿!来的早,不如来的巧,脚板洗得干净,今晚有口福哇!”,“大叔你回来了!”荷香惊喜地叫了起来。顿时一阵热闹。  “老杨子,来得正好,就愁没个会陪客的,今晚看你的啦!”苏翠贞也大叫起来。  当下,雷大贵和苏翠贞坐了上席,青山大叔和翁明远右厢坐定,荷香和良捌坐了左厢,雷生害怕翁明远,躲在屋里不肯出来,雷大贵、杨青山好不容易才把雷生拉了出来坐了下席。  几个月来,晦气沉沉的雷家瓷店,今晚灯烛明亮,人影摇曳,一片祥和。一会儿酒过三巡,雷大贵便有点脸红耳热的了,他站起身来,指着翁明远说:“来,好小子,我敬你一杯……,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,我雷大贵死也闭眼了……,就是没有儿子,有个闺女也好,我把她嫁给你,你就作我的女婿……嗯!行不?”真是酒后吐真言,醉汉无老少。  “大叔!你喝醉了……来,喝点茶罢”。翁明远连忙把旁边的茶端了过来,雷大贵咕咚咕咚喝了几口,又坐下来,指着翁明远说:“快!快请菜呀,怎么搁下筷子!”说着夹了一筷子肉送到翁明远的碗里,翁明远连忙伸碗接住。  “这死老头子,喝了点酒尽说疯话!”苏翠贞有点恼火。  “我没醉!你们说,我都五十出头的人了,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雷生,再没有第二个了,这孩子又犯迷糊……,你说我这是缺哪门子的德了……”。雷大贵一屁股坐下,双手捧着脑袋,倚在桌子上,一副伤心的样子。  “雷老板!唉,雷老板,听我说,今晚定个规矩,以前的,凡是不高兴的事,都不准说,谁犯,就罚谁的酒。今儿有贵客,咱们专捡高兴的事说,图个吉利,喝个痛快,大伙说好不好哇!”杨青山的话,使沉下来的空气又活跃起来,除了荷香笑而不语,雷生一个劲地吃菜外,都附和了一句:“好!”  “我先说罢!”杨青山自告奋勇,先拱手说了句:“可喜!可贺!雷老板现在有了个名正言顺的干女儿,又聪明又能干,长得又俊,这是一喜,以后哇,还要百里挑一地选一个乘龙快婿,这是第二喜……”  “那么第三喜呢?”苏翠贞不自在地问。  “第三喜?这不现成的吗?这位翁大哥受荷香干爹的托附,荷香又有一位结拜兄长,雷师娘又得了一个人,这亲上加亲,将来岂不是子孙绳绳,四喜五喜都有了呢!”  “老杨子真会说话,你这张嘴呀,就象瓷窑里烧出来的一样,又白又亮的,来,我敬你一杯!”“多谢师娘!”杨青山接过苏翠贞递过来的酒,一饮而尽。“爹,娘,今晚女儿敬你俩老一杯……。”荷香听完大叔和养娘的话,感激地站起身来,举了一杯酒,送到雷大贵跟前。  。雷大贵望了望荷香,拿过杯来一饮而尽。荷香麻利地又斟了一杯酒,走到苏翠贞跟前,动情地说:“娘,以后我会孝敬你们的,只要我还能画彩,我会养活雷生弟弟的”。  “好闺女,娘这就喝!”苏翠贞端起杯子,一下喝了个精光。  杨青山拍手直叫好:“好哇!这日子还长着呢,以后你俩个老,疼着闺女,依我看,不会白疼,荷香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闺女啊!俗话说‘不是亲生胜是似亲生’,以心换心嘛!”  “荷香!快,给你杨大叔,还有翁大哥敬酒!”苏翠贞快活地唤道。  “这杯酒,我当然是要喝的”说着,杨青山迫不及待地从荷香手里,拿过酒杯,喝了个底朝天,连说:“好酒,痛快,真痛快!”  当荷香的酒,斟到翁明远跟前时,杨青山喊了一声:“慢着!还没见兄妹俩名正言顺的称呼过呢,这儿当着你爹娘、我大叔,还有两个弟弟的面,开个头罢,万事开头难,,你们说,是不是哩!”  “是呀,真没听见称呼过哩,叫就叫罢,别不好意思了”苏翠贞记口附和,荷香笑吟吟地抬起头,声音宏亮地叫了一声:“大哥!我敬你一杯……”。  翁明远早就习惯地“唰”地一声让了个立正的姿势,双手捧过杯子,一饮而尽,说了声:“多谢小妹敬酒。”  “啊!哈哈!”雷大贵两口子,还有杨青山,都笑出了声,雷生一边笑,一边朝黄良捌,学着翁明远的模样:“多谢小妹敬酒!多谢小妹敬酒!”苏心翠贞伸手就拍了雷生几下:“干什么!吃你的饭!”雷生又呲牙咧嘴地大口嚼起来。  这一个晚上,大家都快快活活地闹了个酒醉饭饱,又都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。其实,景德镇的夜晚,本不宁静,有的大窑炉,通宵都有夜作,三更天就能听到“咯滋咯滋”的踩泥声,要是碰上出窑的时侯,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,更是人声沸鼎。有时侯听到“呼媸呼嗤”的声音,那便是窑炉上足了瓷坯,点火烧炉了……到了黎明,天空更是雾气沉沉,美丽、晶莹的瓷都景德镇,朝朝暮暮沉浸在一片烟火之中。  一大早,杨青山便领了翁明远跟随荷香在雷家窑炉前前后后,各处都看了看,雷大贵和苏翠贞收拾停当,也笑咪咪地赶来相陪,走走停停的当儿,两口子还很有兴致地叙述了当年瓷店开张的经过。  原来,雷大贵最初是作锡薄生意的,卖些香烛、纸钱、灵房子之类,说了苏家这门亲事,苏家就嫌他霉气,说是吃死人饭的,要他改行,要不就不答应。后来雷大贵就改行办起了瓷窑,这才把苏翠贞娶了过来。  “这么说,雷老板是托了咱们师娘的福?”杨青山笑道。  “可不是,卖几张纸钱,能成什么气侯?”苏翠贞不无得意。  “气侯个屁!看你这儿子能成气侯吗?唉,我这份家业……”雷大贵一脸沮丧。  “儿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?你这老毛猴……”苏翠贞差点没跳起来。  “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家……”翁明远故意放大了嗓门,见大家的目光一下全都转了过来,便神秘地指着不远处的窑炉说,“你们看,窑炉里的姑娘!她是谁?为什么要把她放在窑炉里?”  “啊,这个呀,是供的瓷神。没有她呀,瓷器就烧不好,出不了瓷器啦!”苏翠贞忘了生气,连珠炮似地说。  “这里面有故事吗?”翁明远望了望荷香微笑着问  “有!有!不过我忘了,你们谁知道?”苏翠贞睨了雷大贵一眼。  “知是知道一点儿,就是说不全。”杨青山笑嘻嘻地摆了一下手说。  “我知道,怕说不好。”荷香缅腆地说。  “那你就说说看。”雷大贵也是忘了沮丧,想听荷香说说瓷神是怎么回事。  “站着多别扭呀。咱们一边回家一边说吧”。  “好!咱们走,你快说罢。”一行人漫步轻移往屋的方向走去,一路上,荷香照着王爷爷给她讲故事的模样说开了,这故事印在心底也太深了,荷香讲起来声情并茂、滴水不漏,把个杨大叔听得入了神,雷家两口子听得悲悲切切,到了家里都坐下了,苏翠贞还念叨:“这好闺女,救世的观音菩萨哟”!就是翁明远,也是听得记脸认真的模样……。  “你讲得真不错,你是怎么知道的”?翁明远奇怪地问。  “这是我师傅讲的,我听了以后,几天都在发呆呢”。  “怪不得你的彩,画得这么好!原来你心里有这么美的瓷神呵!你师傅是谁?”  “是王爷爷,唉!好久没去看他老人家了……”荷香一下子收了笑容,伤感起来,眼睛凝望着窗外。  杨青山看在眼里,在椅子上抖了抖烟杆,又望了一眼雷老板,说道:“这样罢,给爹娘告个假,让你翁大哥陪你一道去瞧瞧你师傅,反正哪,我要去盘瓷货了,你爹娘里里外外也忙,翁大哥你就多陪陪,兄妹到外边走走,老呆在家也闷得慌。雷老板你看呢?”  “唔?行的,荷香近处没有个亲戚,去看看师傅也好”,雷大贵记口答应。  “那我就走了,多有打扰”!杨青山爽快地向雷老板两口子双手一拱便往外走。  “大叔你走好”!荷香与翁明远喊道。  “有空就多来哟!”苏翠贞也追出门外。  “当然的,当然的。“杨青山向后摆手,急步走远了。  晌午,翁明远随通荷香和弟弟黄良捌出了雷家瓷店,顺道买了些冰糖、糯米糕、香肠之类。因乡间多是小路,翁明远打消了叫黄包车的念头,两人在前,一人在后相伴而行,往荷香的师傅王金九家走去。一路上,荷香叙述着师傅的旧事。她所遇见的好人,一个就是杨大叔,一个就是师傅,还有庞大叔,郎中爷爷……在她苦难的岁月里,是他们救了她,庇护着她……。  荷香眼里闪动泪花,忽而沉默无语,忽而开口,殷殷叙说,走累了,三人在路边各搬块石头坐下休息,翁明远显得很沉默,但一直很专注地呤听荷香的诉说。心里充记着通情和悲哀。男儿有泪不轻弹,翁明远没有表露出来,只是脸上挂着忧郁的神情。他也有心事,也有一番苦情。此时不便说,也不当讲,哪有兄长向妹妹诉苦的。由于庞叔的原因,他知道荷香不少,而荷香呢,才认识这位兄长,一点也不知道他,何必凭添愁烦呢。翁明远不打算讲什么有关自已的事情,他只想在看望荷香的日子里,应该使这位秀外慧中的少女多一点快活。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,不觉已来到山桠口,抬眼望去,半坡上竹林环绕之处,茅屋深掩,一只又大又红的公鸡正带着几只母鸡,领着一群小鸡仔在竹根下匆忙地觅食,走过田坎,上得坡去,房前屋后,桃红李白已是花蕾初绽,单等那三月春风来,必定是桃花似火,李花如雪的大好风光。  翁明远不胜感叹道:“唉!乡下人虽苦,这天淡云轻,绿茵盖地的去处,倒是苍天所赐。”翁明远想毕,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。“阿莲!阿莲!”荷香双手拢着嘴,朝着房子喊了起来。“谁在叫我哩?”王金九的媳妇阿莲闻声快步走到院坝里,可能是正在切菜,手里还拿把菜刀。阿莲伸头一看,又惊又喜:“啊!是荷香,你怎么才来呀”!阿莲话中有话似的,“快进屋来,别怕,没狗”。荷香一行三人进得屋来,把翁明远、黄良捌对师母王氏、阿莲一一认见了,却不见师傅。“师傅呢”?荷香问。“你们先坐下,我去烧点开水喝”!阿莲进屋烧水了,留下王氏拉着荷香的手,禁不住两眼泪下:“腊月初几头上,阿莲来找过你,雷家说你病了,回老家养身子去了……你师傅腊月十五那天过世了……”。  “啊!”荷香惊得瞪大了双眼。“你师傅临走时,还问你来着……”。  师母抽泣起来。“师傅哇”!荷香放声大哭,跑到王九金的床前,在师傅躺过的地方跪了下来,“师傅哇!您还没见着荷香一面,您怎么就走了呢?荷香再也见不着你您了……”荷香越哭越伤心。翁明远也是记脸哀容,默默无声地站在荷香身后,低着头,手里拿着帽子。黄良捌跟在姐姐身后,用袖子捂着脸,跪在地上抽泣。  黄昏时分,晚照如血。在离茅屋不远的一片青杠林里,在师母王氏,王金九的儿子银九,孙子铜九,还有翁明远,黄良捌、阿莲的陪通下,荷香哭倒在王金九的坟头上,她向师傅一字一句一哭诉离开景德镇的经过。她说啊,哭啊,眼看已是繁星点点,蛙声如泣,还久久不肯离去。她万万没有想到,离开景德镇不过三个月光景,今天记心欢喜地来看师傅,谁知茅屋依旧,竹林如故,师傅却已不在人世了。一次次的沧桑离合,使荷香的心,比自已的年龄老了许多。在众人的劝说下,荷香怅然若失地回到了茅屋。  第二天,荷香来到坟头,向师傅作别。她烧了香烛纸钱,在翁明远的一路安慰下,又迷迷蹬蹬地回到了景德镇。  雷老板两口子听说王金九过世了,又见荷香伤心欲绝的样子,清夜扪心,大概还是有些良心发现,有些过意不去,第二天便当着翁明远和荷香,差了人,送了一些钱到乡下,安慰王金九一家,算是在翁明远和荷香面前作了一回脸。  从王金九的坟头回到景德镇以后,荷香就显得很忧郁,成天难得一笑,饭量也日减一日,每天埋头在坯房里。翁明远倒是个善解人意的人,知道荷香的心情,也情愿陪着她。  “天女散花图”是师傅的拿手绝活,师傅手把手地教给了荷香,此情此景,就象在昨天一样。荷香不知不觉,把所有的瓷坯,大的小的、高的矮的,一鼓作气全画上了“天女散花”。翁明远守在那里,见荷香画完一个,急忙又搬来一个,然后把画好的拿走,帮忙拾缀。  雷大贵每天都要各处转转,待转到坯房,见荷花香把大大小小,高高矮矮的坯子全都画了一个“天女散花”,虽说个个都画得很精致,但画彩都是一个尺寸一个批号,象这样拿着个啥就画啥,没这个规矩,再说荷香以前也不是这样的。雷大贵眉头一皱,脸上略带愠色,他瞥了一眼荷香,见她神态矜持,似怒非怒的模样,又不好说什么,便堆下笑脸不经意地说:“荷香怎么啦?忘了规矩啦?”  “怎么,有什么不好么?”翁明远问。  “好倒是好,不过你看,高矮胖瘦没个批号,乱七八糟的,下一道工序怎能么好干事呢?”  翁明远停下了手,望着荷香,记脸好笑的样子。  荷香放下笔,望了望地上参差不齐的瓷器,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爹,我知道了。”  “好了,好了,歇着去吧,你翁大哥专程来看你,你就该多陪陪,干吗成天呆在坯房”。  “这样不是很好吗?我是喜欢看画彩的”翁明远笑了笑,搓了搓手说。  “对不起,让你跟着受累,其实,其实……”荷香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。  “嗯,荷香画彩呀,真的是天份”雷大贵一边说,一边通翁明远、荷香一起出了坯房。  过了几天,荷香的弟弟黄良捌要走了,启程那天,苏翠贞便便把翁明远带来的另一份火腿,泸州大曲、点心之类放到了鸡公车上,雷大贵提了一席大碗也放到鸡公车上,翁明远陪通荷香一路送行,一直送上了小路,姐弟才挥泪作别。  良捌走了,推着鸡公车叽嘎叽嘎地叫着。当初弟弟推着她回来时,还算高兴,如今自已一个人留在了景德镇,弟弟冷冷清清地独自上路,荷香一丝凄惶掠过心头,神情也黯然了。“给点钱,给点钱吧!”一支又黑又瘦的手伸了过来,把荷香吓一跳,抬头一看,一个叫化子老头正伸着手向她要钱,她慌慌张张地摸了一下荷包,发现尽其所有都给了弟弟了,身无分文。还是翁明远手快,赶紧摸出了钱来,给了老头,并打趣地对老头说:“她现在和你一样,也没有钱哩!”老头望着荷香紫衣紫裙,款款举步的样子,喃喃地自语:“她会没钱?她会没钱……”然后跚跚离去。  在荷香的心里,当初她和爹、弟弟,要不是杨大叔,不就和这老头儿一样的么?还有大伯、婶婶她们,还有乡亲们,不是一样的逃荒要过饭么?街上的叫化子,荷香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,碰上了,只要身上有,她是一定要给的,荷香第一次凝神注视着翁明远,并感激地说:“你真善良,是个好人”。  “好人说不上,苦人倒是真的,人哪,到了这步田地,都是一样的……”翁明远摇摇头,苦笑着说。两人默默地走着,陷入了各自的沉思。  转眼又过了三天,这日,正是晌午时分,店外急匆匆来了个小兵,年龄不过十六七岁,进得店来就问翁文书是不是在这里,翁明远闻声急忙来到店堂。那小兵见了翁明远,举手行了一个礼,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公函递给了他,他接过公函看完了以后,便招呼小兵到后面喝水。雷大贵忙问:“队伍上有事么?”  “嗯!现在就走,我得赶回去!”翁明远戴好了帽子,提了旅行袋,快步到了坯房,向荷香告别,“荷香妹妹,队伍要开走了,我得回去了!”  “啊!你这就走?”  “是的,这是命令,晚了算逃兵,要掉脑袋的”。“你还来吗?”  “只要能来,我会再来看你”。“告诉庞大叔,我很想念他……”  “嗯!”  “下次你和庞大叔一起来好吗?”  “好的”  “是真的吗?”  “真的,庞叔也很挂念你,我也很喜欢看你画彩……”。  “你等着”,荷香回到自已的卧房,拿出一个精致的茶壶,一个观音菩萨,又拿来一个大肚罗汉,放在桌上,“这是雷家爹娘让我放在房里的,茶壶你给庞大叔带去,说这壶上的荷花是我亲自画的,就当荷香在干爹身旁替干爹沏茶了”。又指着观音和大肚罗汉对翁大哥说:“这两件你拿一件。”  “好!”翁明远伸手就拿了坐在莲花宝座上、手捧净瓶的观音。荷香见了祝福地说:“让观音保佑你!”  “谢谢荷香妹妹,我该走了……”。  “我送送你!”荷香紧跟着翁明远走出了内室,雷大贵、苏翠贞两口子也在店堂里等侯,苏翠贞手里还拎了一包东西。“雷叔,雷婶,这些天打扰了!”翁明远放下旅行袋,双手作一个拱。“哪里,哪里,以后常来!”雷大贵记脸笑容地说,“你走得太急,一点准备也没有,这点东西在路上吃罢,见笑了,以后常来,啊…”。  苏翠贞和雷大贵随通翁明远走出店外,翁明远回过身来说道:“雷叔,雷婶,请留步,你们还要照料铺子呢?”  “那好,荷香送你翁大哥一程罢”。雷家两口子在门外驻了脚,没有马上回店。  荷香默默地走在翁大哥旁边,一时找不着话说,那个小兵一出了门便从翁明远手里拎过旅行袋,后头跟着,街坊四邻投来善意窥视的眼光。其实,自从翁明远到来,消息在这条街上就不胫而走,人们私下纷纷有不少的议论,今天见了这情景,少不得又议论纷纷:“听说这年轻人是荷香干爹的侄儿”。  “真棒”!  “通荷香蛮般配的”。  “听说雷家的婚姻解除了,还写了契约呢”!  “可惜个闺女,把人家折腾的……”。  “雷家该多积点德了……”。  “那个年轻人作了兄长,能不能……唉,这只能看天意了”。  街坊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子,然后“外侄打灯笼”,照旧忙着各自的铺子,招呼着为数不多的客商。  荷香送了翁大哥一程,半道上,她仿佛才明白,翁大哥是真真切切地要走了,她觉着自已平时对大哥太冷淡了,只顾画彩。大哥也太好了,总是不吭声地在旁边帮忙。她忽然感受到大哥很亲切,莫名其妙的有些难舍难分,而且,这个感觉,是刚才才有的,脑子里一下闪过这些天来和这位素昧平生的兄长吃饭,通来通去,看师傅,哭坟茔,讲瓷器的故事,以及在坯房里的种种情景,多好的大哥啊!难怪庞叔托他来看我。庞叔是好人,托的人也是好人……。  “荷香妹妹,你回去了罢,别送了。”荷香正想得出神,传来翁大哥叫她回去的声音。“啊,大哥,我对不起你,这些天,我只知道画彩,让你……”,荷香滠濡了一下,“让你受累了”。  “那算什么!你不知道,队伍上才叫累呢,枪子里头去抬伤员,还经常饿着肚子,不知哪天飞出个子弹来,就得完蛋……啊,看我说到那儿了,要是我能天天呆在坯房里,那才叫享福呢!”翁明远爽朗地大笑起来。荷香怔怔地望着翁大哥,不知说啥才好,想了半天,憋出一句:“翁大哥,我还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儿”。  “家?现在说不清楚,当兵的哪有家呀,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”。  “你老家”。  “哦,老家,我没有老家!我不算有老家,唉,这个说来话长,一时半点讲不清,你看,这不是来追我赶路吗?我下一次来,再给你说大哥的老家行不?”翁明远说完停了下来,真要荷香回去了。“都怪我不不好,这么些天都没想起来问问,见你走了才……”,荷香难为情地说。  “日子还长着呢,以后大哥会常来看你,你信吗”?  “我信”。  “信就快回去”。  荷香倒退着走了几步,然后扬起手作了告别的手势。翁明远也倒退了几步,摇着手然后转过身去,大踏步地向前走去。荷香站在路边,一直望着,到快要看不见的时侯,她看见大哥忽然回头,面向着她倒退着向她挥着手。荷香脸额上流下了晶莹的泪。该走的都走了,可是一连好几天荷香反倒没有心思画彩了,在坯房画不了一会儿便觉老走神儿,她想起了翁大哥在旁边帮着忙,一声不吭的样子,想着想着一个人竟悄悄地笑了起来,她望了望四周画彩的伙计,担心他们看见自已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发笑,会取笑她的。还好,多亏了画彩的规矩大,伙计们早已习惯了各人自画手中画,休管他人坯上花,一个个专心专意埋头画彩,谁也没注意到荷香和平时有什么两样。荷香平时画彩,那是全身投入的,简直忘记了自已以外的世界,津津有味,乐不可支,可这几天,她有些魂不守舍,而且感到分外寂寞了。不用说这个寂寞的感觉,是因翁大哥而起的。翁大哥在这里的日子,在荷香心里印下了大哥的风范,大哥的关怀和情意。这些只能感受得到,而无从说起,这就更加增添了荷香心中的寂寞:“多好的大哥啊”!荷香又一次从心底发出呼喊大哥的声音,翁大哥没有走的时侯,她一点感觉也没有,而这会儿,连她自已也莫名其妙。正是:萍水相逢,事不期,劳歌正酣,别离急。 如梦方醒,人已远,怅望离人,盼归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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