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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来(第1页)

    运河上杀声震天,船与船碰撞在一起。    乌托人如恶狼,狠狠地将济阳军包围。他们人多,船上亦有弓箭手准备,箭矢如流星飞来,将济阳城军的小船眨眼间便扎成筛子,无法继续行驶。掉入水中的济阳军虽能凫水,却无法在水中发挥实力。乌托人还准备了许多铁叉,似是渔夫们用来叉鱼的工具,只是尖头被锻造的又尖又利。往下对着落入水中的济阳军刺下——    运河水迅速被血染红。    一名年轻的济阳兵士躲避乌托人船上射来的利箭,跳入水中,数十个乌托人哈哈大笑,用手里的铁叉往他身上投刺过去。乌托人本就力大,那年轻人还不过十六七岁,躲避不及,被刺中手臂,紧接着,接二连三的铁叉从四面八方朝他刺来,将他身体捅了个对穿。    铁叉被迅速收回,只在他胸前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。他挣扎了两下,便沉了下去,水面只留下不断浮出的血流,证明他曾活着的痕迹。    副兵回头一看,冲混战在中间的青年喊道:都督,不行,他们人太多了!    人太多了。    双拳难敌四手,寡不敌众。这也不是当年的虢城,而唯一可以出奇制胜的火攻,还缺一场东风。    没有不行。肖珏长剑在手,目光锐如刀锋,冷冷道:战!    他既是首领,便一直被人纠缠混战。玛喀并不是毫无头脑之人,他虽自大,却也听过肖珏的名头。先前以西羌人作为诱饵,在凉州卫里企图偷袭,却因为肖珏的突然回归而使得计划全部打乱。玛喀很清楚的记得,那个西羌首领日达木子力大无穷,凶悍勇武,最终却死在肖珏手中。    玛喀想要得胜,想要拿下济阳城同国主邀功,却也不想平白丢了性命。只一边往后推,一边冲着身侧的乌托兵高声道:陛下说了,谁拿下了肖怀瑾的头颅,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,得封爵位!    勇士们,杀了他!    战功的激励,在这个时候永远是有用的。乌托兵们闻言,热血沸腾,顿时一波波的涌上肖珏身前。    禾晏驾船靠近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一幕。    年轻的都督披风在水面上,划出暗色痕迹,而他的长剑冷冽如寒冰,衬得他英秀的脸如玉面罗刹,弹指间取人性命。人一波一波的涌上来,他周围已经积满了尸体,而青年脸上未见任何疲态,英勇如昔。    这样下去不行。禾晏蹙眉。乌托人太多了,肖珏可以一当十,以一当百,一千呢一万呢十万呢他固然可以孤身杀出重围,可只要乌托人没有上岸,他就永远要挡在百姓面前。而剩下的济阳城军,根本不足以形成与他的默契,同他配合无间。    赤乌和飞奴都被肖珏安排到了崔越之那头,他一个人,只能硬扛。    禾晏想了想,对其余船上的人道:你们就按我方才说的,将船划到我所画图上的位置,原地待命,不可远离。木夷,她对木夷道:你带着这只船,跟我走。    说罢,便将方才楚昭带给她的,穆红锦的袍服披在身上。    你……木夷一怔。    我扮成王女殿下的样子,好将一部分人引开。禾晏回答,否则都督一人撑不了那么久,须得将乌托人的兵力分散,才能拖延的更长久。    就算你扮成殿下,木夷忍不住道:你怎么知道,他们就一定会来追我们    你要知道,禾晏摇头,摧其坚,夺其魁,以解其体。龙战于野,其道穷也。    更何况,想来乌托人会认为,比起捉拿肖怀瑾,捉拿穆红锦这样并无功夫的女子,要更有信心的多。    她抬头看向远方,此刻已是午时,太阳正当长空,已经微微起了炎热的暑意,一丝微风也无。    还是无风。    禾晏叫其余的船划得远一些,与木夷二人独上了这只小船,朝着肖珏的方向划去,却又不划得太近,只在恰好肖珏周围的乌托兵船能看得见的地方,有些焦急的,仿佛迷路般的盘旋。    那只船从哪冒出来的玛喀远远地看到一只落单的小船,在与肖珏带领的兵船另一头。这只小船看起来与其他济阳城军的船只一般无二,上头插着旌旗,却又说不出的古怪。    这只船并不靠近他们混战的这头,反而像是想要逃离似的。逃兵    玛喀隐约觉得有古怪,命令人划小舟查看,小舟只远远地划了一点,刺探军情的哨兵便回来报:将军,那船上坐着的,似是蒙稷王女,应当是要弃城逃走!    玛喀精神一振:蒙稷王女你可看的清楚    属下看船上有个穿王女袍服的女人,还有个侍卫打扮的人,不知是不是真的。    玛喀思忖片刻,道:到现在为止,蒙稷王女都还没有露过面。说是在王府中,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,我看极有可能是打算逃走。也对,不过是个女人,没了依仗,只怕早已吓破了胆。    他狞笑起来:既如此,抓住她!    可……身侧的亲信道:将军,我们的船正与肖怀瑾交战,没办法捉拿穆红锦。    乌托国毕竟不是水城,乌托兵们不如济阳城军通水性,又是走水路而来,山长水阔,便用铁钩将数千只大船全部首尾相连,此刻要解开船也是不可能的,若是前去追穆红锦,就要放弃和肖珏的交战。    蠢货!玛喀骂了一句,擒贼先擒王,肖怀瑾又如何肖怀瑾又不是济阳城的主子,抓住了穆红锦,济阳城军必定大乱,到时候咱们就不战而胜。    还有一句话他没说,比起肖怀瑾来,穆红锦一个女人,好捉拿的多。    等抓住了穆红锦,本将军就用她来叩开济阳城的大门,肖怀瑾必须乖乖投降,不然我就当着济阳城军的面杀了这个女人。玛喀的笑容里,带着残酷的恶意,你们猜,肖怀瑾会怎么选择    以肖珏冷血无情玉面都督的名号来说,生父圣母尚且能不在乎,一个穆红锦算的了什么,自然不会因此投降。而穆红锦反正都要死,因肖珏不肯放下兵器而死,济阳城军自然会对他生出诸多怨气。    到那时,内讧一生,军心已乱,济阳城不过是一盘散沙,崩溃,是迟早的事。    调转船头,随我来!玛喀笑道。    身侧的乌托兵们没有再继续一波一波的涌上来,最前方的大船调转了方向,往另一个方向驶去,济阳城军们停下手中的动作,问:怎么回事    怎么突然不打了    济阳城军纵然是被肖珏突击训练了几日,可到底多年未过血气,兵阵又老套,肖珏只带了一万五的人马,此刻已经损了将近一半。    如果乌托人乘胜追击,对济阳城军来说,情况会更不利。    但偏偏就是在这个紧要关头,他们撤走了。    肖珏看向乌托兵船驶离的方向,茫茫河面上,有一只挂着旌旗的小船,小船上有红衣一点,在河面上如鲜亮的信号,引人追逐。    那是……王女身侧的兵士喃喃道。    不,是禾晏。肖珏目光微暗,片刻后,道:跟上他们。    ……    他们追上来了!木夷有些紧张的道。    不用担心,禾晏道:我们船上本来就只有两个人,他们冲的是人不是船。你水性好,等下藏在水中,不必露面。    你呢木夷愣愣的看着她。    我送他们一份大礼。禾晏笑容淡淡。    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铁团子,这铁团子四面都带了倒刺,锋利无比,看起来像是野兽的巨爪,她抽出腰间长鞭,铁团子上头有个扣,将它扣上长鞭。    这……    禾晏突然出手,将手中的长鞭甩向一边的礁石,铁团应声没入礁石,却没有将礁石粉碎,她迅速收手,但见礁石上,露出空空的五个洞口,看得人心惊。    这东西要是对准人的心口,能把人胸腔掏走一大块,木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,知晓禾晏并非普通姑娘,气力大的惊人,但亲眼所见,还是一次比一次惊骇。    禾姑娘,你要用这个与人对战    这兵器凶是凶了点,但到底不如刀剑灵活,一次甩一鞭,一鞭只能杀一个人,还没来得及甩第二鞭,敌人就扑上来了。而且,万一鞭子被砍断了怎么办    不,禾晏摇头,我对付的是船。    木夷还要再问,就见禾晏推了他一把:快下水!    他下意识的跳入水中,藏在了礁石后,握紧了手中的匕首。刀剑在水中难以挥动,唯有匕首灵活讨巧,可也比不上岸上。    乌托兵船本就比济阳城的小船高大平整,远远望去,禾晏如被巨兽逼入陌路的羔羊。    王女殿下,玛喀站在船头,高声道:束手就擒吧。你若是识相,或许本将军还能饶你一命!    他对穆红锦势在必得,这小船上什么人都没有,连方才的唯一的侍卫也不见了,这是侍卫见势不妙,将穆红锦一人丢下逃走了    啧,大魏人,总是如此软弱!  p;   船头站着的红袍女子低头站着,什么话都没说,两只船的距离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就在玛喀打算令人将她擒获时,那女子却突然一抬头,从船上跃起。    小船不比大船高,她也并未想要跳上乌托兵船,而是跃至乌托船身,双脚斜斜踏着乌托船身如闪电掠过。    砰砰砰砰砰——    她掠步的极快,每踏一步,手中的鞭子亦是用力甩上了船身。    铁团砸在船身上,又飞快被鞭子带走,只留下五个空洞的爪印,水倒灌而入。    什么声音    她在做什么抓住她!    快放箭!快放箭!    箭矢如黑色急雨,从四面八方落下,那女子却如履平地,轻松躲过。行动间,衣袍随风落下,露出里头黑色的铠甲。而她落在风里,一脚踏上自己的船,站在船头,看着因灌水而逐渐倾斜的大船,唇边笑容讥诮。    本将军文盲,不识字,束手就擒四个字,不认识。她的目光落在气急败坏的玛喀脸上,话语是一如既往地嚣张,你识相点,跪下给我磕个头,或许本将军会饶你一命。    玛喀愣住了,半晌,怒道:你不是穆红锦    你这样的废物,怎么用得着劳烦王女殿下出手禾晏笑道:王女殿下好好地呆在王府中,你这样的,我一个就能打三。    玛喀拔出腰间长刀:我看你是在找死!    可他刚刚说完这句话,身下的船就往下一沉。方才禾晏手中的鞭子从大船下一一砸过,硬生生的砸出一排空洞。此刻河水往里灌去,船早已不稳。乌托兵们随着船东倒西歪。    大船在渐渐沉没。    快往旁边的船去!    一片混乱中,又有人道:不行,船都连在了一起,得把铁钩砍断才行!    为了走水路方便而将大船全部首尾串在一起,此刻却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。一只大船倾倒着往下沉,连带着所有的船都被拉扯,进也进不得,退也退不得。    砍铁钩!快点!    铁钩又沉又牢实,并非一两下就能砍断的。乌托兵们掩护着玛喀先到了另一只大船上,剩下的人被被快要沉没的船带着,一边慌张的去砍铁钩。    哗啦一声,铁钩应声而断,砍断的铁钩落在水中,带着那一只四处都是漏洞的船慢慢沉了下去。一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乌托兵也跟着落水,并非人人都会泅水,一时间,水面上呼号声、叫喊声混作一团,十分混乱。    玛喀怒火冲天,抬头望向罪魁祸首,却见那女子已经趁着方才混乱的时候,摇着船逃远了一段距离。    给我追!玛喀大喊,抓住她,我要扒了她的皮!    被一个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戏耍,简直是奇耻大辱,如何甘心!    禾晏摇着船行过水面,朝着躲在礁石后的木夷伸出手,一把将他拉了上来:快上来!    木夷翻身上船,也知晓此刻耽误不得,立刻开始划桨。只是瞥向禾晏的余光,亦是惊诧不已。    他知道禾晏力大无穷,但仅凭一己之力,砸翻了一只船,还并非小船,实在令人瞠目介绍。方才禾晏斜踏在大船船身上,一手鞭子甩的行云流水,那些乌托人还没反应过来,就已经着了她的道。木夷心中,佩服之余,又隐隐生出一股激动,只对着禾晏道:禾姑娘,咱们能不能都如你方才那般,将他们的船全部砸翻    不可能。禾晏回答的很快,现在如此危急,哪里有直接做铁虎爪    那你为什么……不多做一些呢话一出口,木夷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。    禾晏没有生气,只耐着性子解释,多做些也没用,他们没有我这样大的力气,纵然有力气大的,也不一定能顺着他们的船砸的准确无误。    她的身手,是在过去长时间的战役中练出来的。兵器虽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是用兵器的人。    况且此种办法只可用一次,乌托人有了准备,只怕早已在船上备好弓箭手,还没等我们靠近,就要放箭了。方才那一鞭子,只是为了拖一点时间,时间拖得越久,我们的胜算就越大。    一直拖时间,风真的会来吗木夷看了看天,这样的晴空,却让人的心中布满阴霾,难以生出半丝信心。    师父说有风,就一定有风。禾晏目光坚定,若是没有风,就将自己变成那股东风,总之,别停下战斗就是了。她道:把船往埋伏的方向去。    ……    另一头,追着乌托兵船而来的济阳城军,亦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。众人看的呆住,禾晏那一手鞭子砸船的功夫,让人想忘了也难。    禾姑娘……好厉害。有人喃喃道。    并非吹捧,可就算济阳城军中最厉害的那一位来,也做不到如此。力气和身手都是其次,而是在那么多乌托兵手下全身而退,对于每一刻时间的掌握,都要判断的十分精准。乌托人的箭矢如雨,那般密集,却没有半分动摇她的目的。    船砸了,引得乌托人手忙脚乱的砍铁环。还淹死了些不会水的乌托人,之前被压着打的郁气稍减,济阳城军心中此刻只觉痛快。    肖珏垂眸,低声道:竟想到了一处。他转身吩咐副兵,将箱子拿出来。    箱子是上船前,肖珏令人搬上来的,很沉很重,一人将箱子打开,但见箱中满满的堆着如方才禾晏手中所使鞭子尽头,缀着的那个形似虎爪的玩意儿。只是没有鞭子,是可以套在腕间的利器。    之前会凫水的二十精兵出列。肖珏道。    二十个提前已经得知命令的精兵顿时站了出来。    肖珏看着他们,声音平静淡漠:拿着铁爪,入水。    远处的大船正在全力追逐禾晏所行驶的那只小船。小船只有两个人摇桨,如何能与大船相比,禾晏很快会被他们追上。    两万对十五万,本就是十分勉强的事。他亦知此仗难胜,而天公未必做美,凡事当做好万全的准备。这一箱铁爪,就是他的暗手。然而没料到,竟与禾晏想到了一处。只不过,她在明,而他在暗。    砸船。他道。    ……    琴声与远处江面上的厮杀声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春日与战场,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事情。    日光照在白衣人的身上,将他的衣衫照的更加洁净,恍然望去,似乎仍是当年的白衣少年。    一滴血滴到了面前的琴弦上,琴弦似有所动,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声音。似是清越的琴声也因此变得悲伤起来。    密林深处传来嘶吼喊叫的声音,乌托人越来越多,将开在路边的小花碾碎踩踏,然到底不能继续向前,仿佛无形之中被绊住了脚步。而看起来平和安乐的春日美景,竟成了杀人利器,处处埋伏。    柳不忘唇边的鲜血越来越多,琴声越来越急。    人太多了,他的阵法拦不住太多的人,现在这样,已经是勉强。早年间在山上那段日子闭关拼命钻研的旧伤重新隐隐作痛,柳不忘很清楚,自己支持不了多久。    但他还是必须要拦在这里。拦在这里多一刻,崔越之那头就能多坚持一刻,在这里多杀掉一个乌托人,崔越之的人马就能多一些时间。济阳城中的百姓会多一刻安全……她也一样。    桃花嫣然出篱笑,似开未开最有情。    他一生,也就只有那一朵似开未开的桃花,他没能看着这朵桃花开到最后,多呵护一些时候,也是好的。    铮——的一声,手中的琴弦似是受不住,猛地断掉。琴声戛然而止,柳不忘噗的吐出一口鲜血。鲜血尽数落在面前的琴面上,一些溅到了地上的草丛中。    如三月的桃花,俏丽的多情。    没有了琴声,密林深处的脚步声倏而加快,近在眼前。阵法已破,他慢慢的站起身来。    那是谁    什么人!    怎么只有一个人是不是有埋伏    破阵之后的乌托人闯了进来,却因为方才丛林中的埋伏而心生忌惮,又看柳不忘一人在前,生怕四周仍有埋伏,一时间无人敢上前。    双方僵持片刻,到底是乌托人人多胆大,不过须臾,就大笑道:不过一人,纵然有埋伏,济阳城军也没剩几个了,埋伏多少,咱们杀多少!怕什么!    面前的白衣男子纹丝不动,衣袍整洁如世外仙人,当年一头青丝以白帛束起,出尘清冷,如今华发渐生,这如树般令人安心的背影,却从未变过。    永远保护想要保护的人。    一丝微风吹过,吹得他的发带微微飘摇,吹得他衣袍轻轻晃荡,吹得这男子如水一般的眸光,荡起层层涟漪。他先是怔住,随即唇边,慢慢的溢出一抹笑容来。    这局死棋中的生机来了。    济阳城的希望来了。    风来了。    柳不忘缓缓拔出腰间长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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