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,银盘高挂。今夜,是人间团圆的日子,亦是乔惜的生辰。乔惜蜷缩在榻上,身体的疼痛让她的五官都在抽搐。却叮嘱御医,“别告诉陛下我的情况,藩镇割据多年,政权终于重回陛下手中,今夜是中秋宴,也是庆功宴,别扫了他的兴,我不会有事。”“不,你有事。”明黄身影出现,“你体内气血乱窜,筋骨碎裂剧痛,最后会爆体而亡。”乔惜艰难起身,惊喜看着来人,“陛下,您别担心……”话戛然而止。皇帝脸上不见丝毫往日的担忧关切。而是戏谑!怎么会?陛下视她如亲生女,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。定是她痛极看错了。可一帧帧与她以往记忆背离的画面,突然山呼海啸般的充斥而来,让她的脑袋几欲炸裂。“你篡改了我的记忆?”反应过来,乔惜手脚冰冷。皇帝点头,“不这样,你怎会感激朕,任朕驱使,做朕的狗?”“咳……”一大口黑血吐出,乔惜目眦欲裂。乔家满门战死。皇帝为彰显仁德,接她入宫抚养,封朝阳郡主,赐婚太子。太子不过年长她五岁,却对她呵护备至,娇养她长大。可她被篡改的记忆里,护她长大的成了皇帝,太子则是虚伪,为了皇位不择手段,弑父杀君之人。甚至还因乔惜不愿助他害人,曾对乔惜痛下杀手,是皇帝救了乔惜。“太子哥哥端方君子,至仁至孝,你竟活活烧死他,为何?”乔惜眼中泣血。“因为他在查你乔家战死的真相,还有,朕厌恶他……”不愿多说太子,皇帝笑道,“你恢复记忆也好,父慈女孝的戏,朕都演吐了。你已助朕夺回政权,任务完成,可以去死了。为赏你这条狗的忠诚,朕恩赐你中秋下去与他们团聚,赶得及时,没准他们还能在地府给你过个生辰。”乔惜挣扎起来,“我乔家亦是被你害的?”皇帝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,满是讥讽,“当然是朕,乔惜,错把仇人当恩人的感觉如何?”自然不如何。错误的记忆让乔惜对皇帝感恩戴德,为替他分忧,甘愿入暗厂成为死士,历经地狱般的磨炼,终成暗厂指挥使。却原来……是认贼为主。“为何要害我乔家?”皇帝嘴巴一张一合,很是得意的说着什么。可乔惜筋骨寸寸爆裂,耳膜被血穿透,只能间或听到一些,整个人便似破絮般倒下。……“陛下对您真好,知您近日没胃口,专门让御厨做了您爱吃的,眼下推了政务正等着您一道用膳呢。”乔惜一袭素白长裙,沿着宫道缓缓而行。宫女碧香在身后恭维,“这份独宠殊荣,是皇子公主们都没有的。”一模一样的场景,一模一样的话。乔惜确认,自己真的重生了。今日这顿饭是鸿门宴。不过,乔惜不惧。上苍给她机会重生,便是让她为乔家报仇,替太子平反的。“多吃些,这般纤瘦,你父母泉下有知,该怪朕没养好你了。”饭桌上,皇帝亲手为乔惜布菜,眉目慈爱。乔惜胸腔恨意灼烧。自大佑建国,乔家世代镇守疆北,太祖金口律令,只要乔家一日无反心,皇家便不可伤乔家一分。乔家代代忠骨,这人怎敢害她满门。“爹娘只会和乔惜一样感激您,感激您将我养大,陛下,臣女会报答您的。”会送您下地府,向乔家满门和太子哥哥谢罪。乔惜面上一派孺慕,仿佛眼前皇帝就是她亲生父亲一般。皇帝很受用,笑骂道,“胡闹,朕将你当亲生女儿,一家人说什么报答。”随即,他叹了口气。“朕那些个子女不成器,连你一半都不及,有些事,朕只信你。江南税粮已征纳,你走一趟,替朕将税粮运去天寿山。”天寿山是皇帝修建陵园之地。大佑多地旱情严重,百姓困苦,皇帝哭穷,无赈灾之举,却偷偷将税粮用在修建皇陵上。乔惜多次劝谏无果,这次她不劝了。她会好好运粮,将粮食送给真正需要的灾民,让皇帝一粒也得不到。皇帝却起了疑,“今日怎么不劝朕了?”乔惜眉眼微转,端走他面前的甜羹,“您已吃了半碗,不能再吃了。您是臣女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,臣女盼着您康健。”乔惜声音低下去,“臣女并非阻止您建皇陵,臣女只是……”只是什么,狗皇帝你自己揣摩吧。戏已做到这份上,皇上自然能明白乔惜未尽之言。乔惜觉得修墓不吉利,她不想失去他这个亲人。皇帝虚虚点着她,“你胆肥了,都敢管朕了。”心里却是妥帖极了。去年被诊出有消渴症后,御医叮嘱他少食甜,但他素来喜甜。那些个嫔妃子女们,满嘴关心话,可无人敢如乔惜这般为了他的康健,以下犯上。足见在他们心里,他这个皇帝并不是第一位。乔惜倒是真心,可惜是被修改记忆所致。但见乔惜满目担忧,他又有些得意,得意将乔家女戏耍于股掌之间。“行了,起来吧,朕不吃了。”乔惜没有起来,“您别把臣女嫁出去。”“朕什么时候说要将你嫁……”皇帝想起来,前两日眼线回禀,贵妃那个纨绔侄子在御花园偶遇乔惜,夸她红裙甚美,有勾搭之嫌。皇帝这时才发现,乔惜今日一身白,“怎的穿得这般素净?”乔惜垂眸,“红裙张扬,臣女不想惹麻烦。”未婚夫被活活烧死,乔家血海深仇未报,她却红衣加身五年,乔惜掌心掐出了血。面上却是担心被嫁出去,不能再为皇帝效忠的惶恐不安。“臣女不想嫁人,但臣女年纪不小了,留在京城难免叫人惦记婚事。臣女这次可否随押粮队伍离京,往后,对外便说臣女在外疗养?”狗皇帝亲口承认乔家是他陷害,但表面上乔家是抵御蛮族时牺牲。那么当时,狗皇帝定和疆北甚至蛮族人有勾结,她无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查到证据,只能从疆北和蛮族入手。他宝贝龙椅,以权害人,她就要一点点夺走他的权势,挖空他的根基,再让他亲口向世人承认谋害乔家和太子的恶行。但这一切的前提是,离开他的监视,才能做得更多。皇帝沉吟片刻,允了。乔惜今年二十,再不嫁人,难免有人说他苛待功臣遗孤。可送她进暗厂,五年磨一剑,这剑还没利用彻底,如何能放她嫁人?皇帝内心嗤笑,利用完,她也该见阎王了,嫁什么人。但他素来会做戏笼络人心,“朕的儿子们没出息,这江山交给谁,朕都不放心。将来无论谁做皇帝,你都是皇后,有你辅佐,朕才安心。”乔惜心头微松。她赌以婚事作筏子,皇帝会同意她离京,便设计了纨绔子花园偶遇。“臣女不敢妄想,臣女只想为陛下分忧,报答您的恩情。”见乔惜如往常一样恭敬乖顺,皇帝稍稍满意。但疑心犹在,“你这几日瘦得厉害,让曹英给你看看。”曹英是内侍总管,亦是帮皇帝篡改乔惜记忆之人。乔惜心头一紧,她不确定自己重生后记忆复苏,曹英能不能看出来。但不等她拒绝,曹英已探向她的手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