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听闻要借二十万两,掌柜的抬头扫了眼前人一眼。生的倒是格外白净,眉眼清俊,一身略显寒酸的布衣素衫,颇有些松垮的懒散。但穿在她身上,有种介于书生和纨绔公子哥儿的落拓不羁。最重要的是她手里的扇子,他的眼力虽比不上东家,但也知道是个不凡的物件,像是前朝遗物。于是招了招手,让小厮叫当家的过来,同时使了个眼色给屋里驻守的打手。陈兰时的外祖父家本是茶商,前些年还进贡过朝廷,但被眼红心热的同行给败坏了名声。他便拿着老娘的钱干起了商行镖局,还有当铺丝绸的营生。后来拿着五十万两白银打点了关系,请各路官员牵线,攀附上了皇商的名号。按他的话来说:“天杀的!疏通一节关系就得花费这么多钱银,疏通一节关系就得花费这么多钱银,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?我是又陪笑脸又是当孙子,脸都快笑僵了,反正我不管啊,我都到你面前来了,你得管啊!”他说的崩溃,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清沉温润的富商公子。盛国鼎盛之际,多有商人想跻身于皇商行列,但这些早就被权贵士族垄断。陈兰时能爬到这儿,不仅仅是因为人情世故这方面做的不错,主要还是会审时度势,看准国库空虚,盛国需用钱之际。一千万两白银,全用来充盈国库,搁谁谁不心动。谢晚青哪还能顾得上他有什么意图,想来商人逐利,无非是官职爵位,功名地位,再不然就是扩大名下产业生意。最重要的是,他说:“小人底子干净得很,与朝廷内外各方势力均无往来,孑然一身,没什么家族后盾,身家性命全都握在皇后娘娘手中。”接着他就以皇商的名义办起了什么融资票号的生意,引得众多商人争相投进。的确解了盛国燃眉之急。但这个人,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,要隐忍,他身后背负的是血海深仇。以至于后来,在盛国岌岌可危,鸡飞狗跳之际,他……他特么卷款逃了,留下一大堆债务和虚假账目,消失的无影无踪!呵,挺好!好一个孑然一身,无牵无挂。想起这个,谢晚青就恨得牙痒痒。陈兰时掀起一角瞧了瞧,小姑娘穿的还算素净,布衫么,也是寻常样式。腰间坠着一只玉佩,也就值个几十两吧。但掌柜的叫他过来,自然不会那么简单。素色的大袖布衫下面,压着一层青玉色的细绸。袍角隐隐约约浮现着金水云纹,那手艺虽不少见,但透露出一丝低调的贵气。接着,小姑娘刷的一下展开了手中那把画扇。他对古玩字画向来颇有研究,一见便知是前朝大师所绘,价值不可估量!是个有身份的人。来这里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了,他还在细细打量,哪想那双眼睛像是早有预感一般,穿过竹帘,波澜不惊的落到了他身上。迎着微渺的光线,女子眼中像是藏着软刀一般,柔冷且深静,有着和这个年纪不一般的沉稳庄重,似乎……还透露着一丝丝怨恨。他走过来的时候,心里还在疑惑:最近有睡完哪个姑娘没给钱的吗?不应该啊。他可有底线了。再说了,一般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啊。他虚虚地落座,照例询问:“不知公子借二十万两做什么使?”谢晚青面沉如水,“一定要说吗?”他干笑了声,“倒也不是,但凡事都得讲规矩,不知公子有什么可抵押的物件,看见东西了,我这边才好放钱不是。”谢晚青:“你真有那么多钱?”陈兰时一晒:“您这话说的,没钱我还办什么赌坊钱庄啊。”“我有是有,但怕你不敢接。”陈兰时没作声,眸底闪过一丝顾虑。谢晚青没给他反应的时间,从袖子掏出一物,但未完全露出来,短短停留了片刻,又揣了回去。陈兰时的眼界已经磨炼出来了,自他经手的宅邸地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王府的地契虽不常见,但早年间曾有同行经手过城西一座王府戏楼,纹饰成色都十分相似。何况谢晚青还故意折叠了一下,露出了‘王’这个字眼。陈兰时也不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,大风大浪的都过来了,心里虽有所起伏,但面色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。他端起茶喝了一口,心想:难搞。但发现这茶是次等货,呸了一下,轻巧的一转眸,身后侍候的伙计忙把茶壶端了下去,没过多久,换了一壶新茶上来。他往后倚靠着,不急不忙的挥了挥手,让其他人先退下。“公子是王府的人?”“我替我家主子办事。”“懂。”他不在乎,“来我这儿做王府买卖的,您是第一人,所以我想问啊,你家主子这儿,”他戳了戳脑袋,“是不是有问题?”谢晚青:“……”“不是我冒犯,除非你家主子快死了,想用这个钱办什么事,倒还情有可原,小人能卖您点情面,支个一二百两的银子,到时候拿着欠条还有一线生机,可像王府这样的地皮那都隶属皇家,卖了也还是在盛国的地界上,你说我敢跟皇家讲理吗?”“这东西,无价也无市,到时候别说买卖了,真出了什么事,我都得双手捧着求着他们收下,所以您这地契啊,在我这儿就是白纸一张,实打实的亏本买卖。”谢晚青不否认,但她本就没打算拿地契换钱。她又不蠢。话音刚落,陈兰时不知又想起了什么,眼帘一掀,左右看了看,扇子遮着下半张脸,“还是说,你家主子要造反呐?”谢晚青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“造反你这么兴奋干什么?”陈兰时嘿嘿一笑,“我这也不是想手握第一时间的消息么,前些年我年纪小,没掺和上几位亲王皇子的夺位之争,那会儿好几个老板天天围着一起讨论,有人都砸钱买名头了……”忽觉自己的话有点多,陈兰时及时闭上了嘴。谢晚青静静地瞧着他。